〈楔子〉
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也是很難的問題。
當我們要介紹自己是誰的時候,你會怎麼介紹你自己?
我先生A是河洛人,我們剛認識時,我刻意帶他到新竹尖石鄉泰雅族領域找我的朋友亞弼,她的爸爸是一個很有智慧的長者,也在原住民族運動裡走得很前面。我帶著那時還只是朋友的A去見他們,許多泰雅族的朋友見到A便問他:「你是誰?」
A想著除了說名字和成長地之外,因為面對不同族群就必須要介紹自己的族群,一般閩南人會稱自己是「逮丸郎」(台灣人),但他想了想,原住民也是台灣人,他怎麼能介紹自己是「台灣人」呢?而過去又鮮少說自己是河洛人,除此之外還可以怎麼再更深地介紹自己的族群文化背景呢?
他回程時跟我分享著,以他以往的經歷,他從來沒有機會好好去思考這個關於「我是誰」的問題。
我叫Yabung,是在花蓮縣秀林鄉加灣部落長大的太魯閣族女孩。我是一名社工員、居家照顧服務員、族群工作者及日文口譯員。目前嫁到板橋,還在練習做第一代遷移的都市原住民部落婦女。我曾擔任原住民族委員會太魯閣族族群委員(二○二○—二○二三)、台灣原住民族長期照顧聯盟協會祕書長(二○一四— 二○二○)、撒固兒部文化健康站照顧服務員(二○一八— 二○一九)、台灣原住民族太魯閣族學生青年會理事/理事長(二○一五—)等。
由上述介紹可以知道我在族群事務、長期照顧以及社會工作領域上面耕耘了有段時間,我有一群很親近的夥伴,大部分是太魯閣族,每個人在不同的位置持續努力實踐族群的文化與生活。
我們總是會面對很多的疑問與挑戰,在當代社會與傳統價值之間,在不同且多層次的面向中,比如知識、記憶、歷史、經濟與生活等,總是可以有很多的發現與反思。我總在想「我是怎麼變成現在的我」?這是我仍持續在整理的問題。
現階段我尚可以說,就是因為在二十幾歲的某一天,我意識到父親的某一面,那個正值意氣風發,卻又太早進入到承擔家庭的重擔,在承擔與不甘心之間的那個好像「長不大的父親」;僅是那種「視角翻轉」的瞬間,我就好像可以開始理解某些對於父親不明白的種種,也許就是從那時刻開啟了更多深刻的感知,尋找為什麼」與「我是誰」的旅程。
若哪一天我明白了,就可以分享這個過程,讓更多人也可以成為我的夥伴。
回想起過去是何時開始有了族群意識?那大概是從很小的時候接觸非原住民族的那一刻起,我在國小一年級時因為父母親在西部工作,曾就讀桃園的小學半學期,那時候就不斷被其他人提醒我是「番仔子」,雖然也沒有人欺負我,但就意識到自己好像某個地方跟別人不太一樣,且是持續不斷被暴露的狀態,被迫意識群體和我之間的關係。
後來,我乘著這個「不一樣」的身分經過一段自我認同的崩潰與重新定位,然後投入族群事務的工作,現在仍在生活日常的種種大小事情當中,持續不斷地推延拉扯族群文化的認同版圖。
為什麼說是認同版圖呢?台灣原住民族占台灣總人口數的百分之二,其實有非常多人對於當代原住民族了解不多,其中有更多人可能也沒有興趣想要了解,畢竟跟自身的生活交集不多,也就是因為不了解而產生許多想像。
不過,確實也有不少非原民的朋友是支持且陪伴原住民族一起實現轉型正義的工作,在我的生命裡就有不少這樣的夥伴。
偏見是每個人本來就都有的,只是有沒有意識到、並嘗試去確認的差別而已。
我想起我剛入社會,在XX社會企業做有機蔬菜的行銷工作,當時的老闆心胸非常開闊,也很願意給我機會,放手讓非行銷背景的小女孩負責部落的有機蔬菜行銷,那時他以從事部落有機蔬菜的資本買賣背景下,提出了一個理論,他認為:「原住民族的文化發展,終有一天會消失。」這是以人口趨勢、大環境的教育背景及資本社會得出的「真理」。
而我卻不疑有他地全部接收了這個「真理」,甚至還在當時某一場分享會中,引用了這句話,告訴更年輕的莘莘學子們:「原住民族的文化終有一天會消失。」這是比悲傷還更悲傷的故事。
當時的我不經掙扎抵抗地直接宣告放棄,放棄去證實結果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樣,而事實上,世界上並沒有任何人知道真正的結果會是什麼。
特別是現在地球生態環境的議題開始有了新的風向,想要了解有關於原住民族與大自然相處的知識作為現代科技知識的反省;不只服裝會流行復古,就連知識也會,所以誰能走到最後又有誰會知道?
這也成為我不斷自我警惕的經驗,我依舊記得工作中的美好畫面,那些在高山上部落穿梭的每一天,凌晨起來採摘的高麗菜,高山上的農田邊,我們圍在一起邊吃自己種植的蔬菜、邊聊天,這在交易買賣視角上看不到的關係建立,那是人跟人、人跟土地,還有人跟靈之間的關係,我想我還在那個關係建立的過程中學習,而我始終感受得到——靈的呼喚。
為了打破偏見,所以我想先把我的故事說給大家聽,才有了這本書的產生。
【書籍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