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重置實驗受害者 被當成女孩養的男孩

零號病人

中央通訊社

(中央社網站)8個月大的男嬰因為割包皮手術疏失而失去陰莖,嚇壞了的爸媽尋求知名心理學家暨性學家協助,這位專家認為性別是「認同」出來的,只要切除睪丸、施打荷爾蒙,把他當女孩養,他就會變成女人。這個孩子就這樣無妄受災,最終送了命。這不是18世紀的古早歷史,僅僅發生在1965年。

 

現代醫學的歷史,是由一具具受苦的身體書寫而成。病人承受了痛苦、困擾或疾病,醫生才能樹立新的診斷與療法、糾正醫學理論的錯誤、揭開人體未知的祕密。1947年出生的法國醫師作家呂克.培悉諾(Luc Perino)致力推廣醫學科普,他借用流行傳染病源頭「零號病人」的概念,找出不同領域最初那位病人的故事,包括著名的傷寒瑪麗、海拉細胞、拍成電影「丹麥女孩」的性別認同、被診斷為癲癇的失語症病患,提醒人們反思醫學如何因為人類的貪婪與偏見而遭到濫用,以及商業力量的侵蝕。中央社取得授權與您分享這個如今看來不可思議的性別議題個案。

 

連環醫療失誤的受害者

 

包皮環切術(circoncision,俗稱割包皮)是非常古老的習俗,至今在許多族群仍根深柢固。這項手術可不能等閒視之;雖說幾項研究表示它可能有助於降低人類免疫缺乏病毒(HIV)傳播,它帶來的好處仍及不上產生的風險。我們能對包皮環切術提出的批判,並非「它維繫至今不墜只因為它成為了儀式」,而是「它是在主要當事人並未同意的情況下所決定進行的軀體毀傷」。

 

布魯斯.利馬(Bruce Reimer)的健康遭包皮環切術嚴重傷害,甚至還因此喪失了性命。一個接一個的醫療錯誤發生在這可憐男孩的身上,可說是魚貫而至的一樁樁絕頂荒謬。

 

1965年,布魯斯.利馬生於加拿大的曼尼托巴(Manitoba)。8個月大的時候,為治療包莖接受了包皮環切術。1960年代實施這類手術的醫生原本應該要曉得,真正的包莖是一種非常罕見的先天性疾病,6歲以前是無法做出真性包莖的診斷的。6歲時,包皮會自然退縮;過了6歲仍持續存在的包莖是箝閉包莖(paraphimosis),確切說來,箝閉包莖是由反覆且時機不對地嘗試將包皮退後所造成的。總之,只要我們不要再不顧一切代價想把小朋友的包皮往後退,包莖就會從地表消失。但我們仍必須再次承認,只要牽扯到性,圍繞著我們這個物種所建構的文化建築實在是根深柢固。

 

假設布魯斯的不幸就只是承受了一次為了不存在的包莖而動的包皮環切術,那這不幸說來也還算微小。這場手術就只會是每年幾百萬例以手術收入為唯一目標的過度醫療其中一例罷了。

 

1966年4月27日,外科醫師尚-馬希.竽歐(Jean-Marie Huot)為布魯斯實施包皮環切術。他用的是保威(Bovie)牌的電燒刀。這是第二個錯誤,因為這台電燒刀禁止使用於指尖與生殖器。電燒刀嚴重破壞了這個無辜寶寶的陰莖,最後甚至必須進行陰莖切除術(pénectomie),也就是把陰莖切掉。

 

事情原本可以到此為止,我們會掩卷猶豫:是該憤怒人類如此貪婪愚蠢呢,還是該憐憫忍受著如此貪婪愚蠢的同樣這些人類。沒有喔,故事還沒完⋯⋯在經受了一個醫生的診斷疏失、又經受了一個外科醫師的手術疏失後,布魯斯還必須要經受一個心理學家的各種理論,這些理論比手術刀還更有殺傷力⋯⋯

 

布魯斯.利馬有個同卵雙胞胎兄弟,名叫布萊恩(Brian)。兄弟倆都遭診斷為包莖。在布魯斯割包皮慘遭橫禍後,布萊恩逃過一劫,否則這個包皮環切術,他原本也應該要做的。趁此一提,布萊恩的包莖之後就自行痊癒了,這坐實了診斷與手術都沒有必要。我在這邊提到布魯斯的這位孿生兄弟,並不只是要譴責醫療目的的包皮環切術,而是因為:這一對雙胞胎,一個沒陰莖,一個則擁有男孩不可或缺的這條器官,兩人聯袂成為了一個外科暨心理實驗的對象。這就令人害怕,最糟糕的事情準備發生⋯⋯

 

布魯斯的爸媽六神無主、滿心內疚,聽了許多不同人的意見,大家都建議他們去諮詢心理學家。心理學一直很懂得裝成無所不知的樣子,所以被認為有能力救助一個不幸失去陰莖的男孩。

 

布魯斯至為不幸之處在於:提供他幫助的乃是約翰.曼尼(John Money)。這位心理學家暨性學家在性發展與性別認同的領域聲望崇隆。他相信,性別是一種理智建構,是教育的結果。他用字面意義去理解西蒙波娃挑戰意味十足的說法:「女人並非生為女人,而是成為女人。」曼尼認為,那麼,把改變限制住就可以了;他熱烈擁護對雙性人進行強制性別重置。他堅信必須將雙性人塞進解剖學的性別二元模式裡:要嘛雄性,要嘛雌性。這位心理學家大概是太有威望了,竟然從來沒有人提點他:他深信性別認同可塑性高,卻對解剖學上性別的多元性視而不見,這其中有深深的矛盾。他既對人類心理一竅不通,也對人體構造一無所知。

 

心理學家暨性學家約翰.曼尼認為,性別是一種理智建構,是教育的結果。(圖取自維基共享資源,版權符合合理使用原則)

於是,小孩玩大車的曼尼建議布魯斯的爸媽,那就把小朋友的睪丸拿掉吧,把他當女孩養。布魯斯爸、布魯斯媽照做了,兒子22個月大的時候,他們拿掉了小朋友的睪丸,把他的名字改成布蘭達(Brenda),幫他買了「真正的」女孩衣衫、「真正的」女孩玩具。

 

對約翰.曼尼來說,布魯斯的孿生兄弟布萊恩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因為這個陰莖健在的男孩讓他有機會在眾所矚目之下,透過一場其他人沒有機會進行的實驗,證實他自己那套性別理論。確實如此,兩兄弟有著一樣的子宮環境、一樣的基因、一樣的家庭環境。最後還有一點:這個實驗是第一起在一個沒有任何染色體雌雄間性、沒有任何荷爾蒙所致之性別分化障礙的貨真價實男孩身上進行的性別重置。真是個完美的實驗對象啊,屆時成果一定雷霆萬鈞,所有科學期刊都搶著拿去發表。

 

我們可憐的布魯斯/布蘭達還要接受這位大理論家好幾年的心理治療,這些療程旨在倒轉他的性別認同,讓他從心理上轉變為女生。他青春期從頭到尾都要服用約翰.曼尼為了讓他胸部發育而開立的雌激素。一旦性別重置澈底成功,布蘭達將讓他,曼尼,登上榮耀之巔。

 

強制心理治療更是災難

 

理論與實驗結果彼此扞格時,理論家可能會:一、發瘋;二、開始說謊;三、變成壞人,或甚至變成瘋子、騙子、壞人的三位一體。布蘭達愈是繼續覺得自己是男孩、而且唯獨是男孩,約翰.曼尼就愈是宣稱:實驗成功了!他接連發表了多篇文章,證明了性別重置成功。他寫道,布蘭達與布萊恩的行為舉止與所有兄妹、姊弟並無二致,一個應對得如同女孩,另一個則應對得像個男孩。這些學術文章並未花心思定義什麼是女孩的應對、什麼是男孩的應對,因為他覺得這哪需要講,人人都知道。

 

進入青春期後,布蘭達的胸部因為曼尼開立的雌激素而發育,成為了一大佐證。耐人尋味的是,對約翰.曼尼來說,胸部忽然就變成了性別認同的唯一載具。顯然,曼尼的性別二元觀簡化得愈來愈過頭了。他宣稱深信性別重置可以隨心所欲、想做就做,就算接受重置的對象完全沒有雌雄間性也能做。

 

13歲時,布蘭達陷入一段充滿自殺意念的憂鬱時光,她對爸媽宣布,如果他們再逼她去見約翰.曼尼,她就殺死自己。

 

布蘭達這個假女孩覺得自己愈來愈是個男孩,她的嗓音低沉了下來,眼神也專瞧女孩子。這些不值一哂的細節可阻止不了曼尼,他建議布蘭達進行陰道成形術。13歲的布蘭達狠狠拒絕了。她/他也拒絕繼續施用雌激素,找人開立了睪固酮。布蘭達的雙親此前一直受曼尼操弄,對之百依百順,如今決定停止他們這對雙胞胎兒子的心理治療。

 

約翰.曼尼的失敗澈底到了什麼地步呢?15歲時,布蘭達決定變回男孩,為自己取了大衛(David)這個名字。布魯斯/布蘭達/大衛,這個貨真價實的男孩,他失去了陰莖與睪丸,是一連串親職疏失與生物醫學疏失的產物,他的腦被年復一年的強迫心理治療所蹂躪,他的性別認同被一個性別狂徒所摧殘,這樣的一個孩子,會有什麼樣的未來?

 

22歲時,他進行了雙側乳房切除術。他嘗試進行了兩次陰莖成形術,並與一個已有3個小孩的女人結婚。悲劇以失控的速度接踵而至。他的雙胞胎兄弟布萊恩無法承受真相之重,出現了嚴重的精神問題;他自己呢,與雙親關係極度惡劣,他將所有不幸都歸咎於父母,並與妻子分開。

 

嶄新的大衛.利馬決定把他身為強制性別重置零號病人的故事寫出來。他的書抑制了這種手術的流行,並使它永遠不再強加於未成年人。以書寫當作發洩並不足以彌補他身上積累的錯誤。38歲時,他舉槍自盡,他的悲劇之死終於讓他躋身自己一生遭遇的種種悲劇之間。他的孿生兄弟布萊恩精神罹患思覺失調症,已於兩年前自殺身亡。(書摘由大塊文化授權,經中央社節錄。編輯:曹亞沿)1110614

 

原文:https://www.cna.com.tw/news/acul/202206145002.aspx

 

【書籍資料】
零號病人

推廌文章
重新學習觀看世界 叛教、脫逃、庇護、難民:一個學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