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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阿尼默的──11月選書《情批》

MaoPoPo

 

「樹什麼都沒有做,卻很努力、花很長的時間,只為了來到你面前,仔細看看彼此。我想,這種感情的表達方式很少見。」(阿尼默)

 

認識阿尼默很久,等他出書也等了很久,掐指算一算,有十來年了吧。先前他全心投入三年多畫了《小輓》,這本很不一樣的漫畫2019年底出版後嚇壞許多人,尤其是內行人,不分國內外。一年後,他再度讓所有人眼睛一亮,捎出了一封絕美的《情批》。

 

《情批》中有好幾張描繪不同樹木姿態的畫,最早見於2018年的個展「白馬屎」,後來入選2019波隆那書展插畫展。在《小輓》出版後沒多久,他提到接下來想做一本繪本。一度題目叫做「我曾是棵樹,早已是本書」,可以看到從「樹」到「書」這個核心概念一開始就很清楚。後來又說想把書名改叫「情書」,再到後來,他說想用台語寫,書名要叫「情批」。而且,他想用台語寫詩。

 

阿尼默總是會把一個念頭打磨再打磨,畫圖、寫文章都是。但是他不像寓言故事中那個三心二意導致石頭愈撿愈小顆的人,他每次修改,都愈畫愈好。他會把一系列舊圖改成截然不同的新畫,今年「小輓╳夜晚」個展中他拿漫畫草稿當底,在上頭率性塗抹出另一張生動臉孔。作為底層的那些線條圖案痕跡,都是養分土壤,也是紋路質地,一起化做春泥。也因此,他的風格很難模仿,因為那樣信手拈來、活靈活現的線條你怎麼copy?那樣幽微但複雜的肌理層次你又從何解析?

 

於是我後來就不太擔心對他提問和建議,因為沒有玻璃心的問題。他沒動,就表示他覺得現狀比較好;他若覺得你說的有道理,會想一想,然後畫出更厲害的東西出來。所以萬萬不能太輕易稱讚他。

 

「白馬屎」個展那幾張樹木圖單看就已經是極美的藝術畫作。沒想到能被他這樣細緻巧妙地串成一本書。不知讀者在看這本「繪本」時是否意識到某種不尋常感?是否感覺跟平常看繪本不太一樣,但又說不上來?

 

《情批》這本「繪本」雖然文字敘事是第一人稱,但是在圖像上並沒有一個很明確的「角色」或是「主人公」。雖然有些畫作中有小小的人、或是煙囪冒著白煙的小小的房子,但像許多中國山水畫一樣你看不清這些「人煙」的臉,他們只是畫中安靜的存在,不是揮舞旗幟引領故事行進的小熊維尼或克里斯多福羅賓。但是《情批》中的每一張圖,都是一個讓人神往的所在,你想一腳踏進去,走過紅葉點點的茂密山林,搭上漂浮在淡藍水面的紙船,成為那煙花樹下斜倚的女子,或伸手繞住樹藤,感受那繾綣如濃密髮絲。你看到林間搭起了帳篷,前景有火,燒著茶壺冒著煙,但畫面中沒有人,於是你感覺正是自己雙手叉腰站在火前等水開。

 

書到中後段,敘事者吐出重要的告白台詞後。畫面進入無文字的推進,那是旅程的最終段。而到故事最末,敘事者揭露身分,左頁最終的圖畫再度跳脫前面脈絡,神妙且畫龍點睛。

 

當然本書還有很多不同切入點可切入細說。例如阿尼默為什麼第一次寫台語詩就寫得這麼好?(到底是想逼死多少人?)關於對「退時行」物事的依戀;還有一些製作面上的,如本書在字體選擇上的費心(書名字是實際檢樹枝排列而成,內文的字是鉛字)、他為了讓讀者能聽到完整的台語念白所下的苦心(於是讀者額外得到一支完整動畫,看見那原本躺在平面紙上的山林長卷圖抖抖身,像沉睡千年的遠古巨人,幽微地動了起來,風吹,樹動,小小雲兒飄過還降下淚水,小小的山嵐,小小的炊煙,美到讓人起雞皮疙瘩)……

 

這幾年在出版業,聽到的嘆息遠多過其他。有時在社交平台敲鑼打鼓叫賣新書都覺得自己在對同溫層情緒勒索。但我沒從書的角度想過。在這樣的時代,那些在印刷廠一張張被仔細調校顏色、印上文字和圖案的紙、被送到書店擺放或上架的書,在讀者面前手上被逐頁翻閱的本,在倉庫不見天日堆高高的冊……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這真是個美夢。從不曾想過,我能如此圓滿地代替成為書冊的樹木,向讀者表白。但我熟知情深意動之處的浪漫,難得卻容易錯過。在樹與讀者之間,我能做的,是個媒合並給予祝福的人。」(阿尼默)

 

謝謝阿尼默。也要特別感謝這次協助台語審訂的鄭順聰先生和擔任動畫聲音演出的廖士賢先生。

 

*本文轉載自Oka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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